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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景_26

  威荷肯——新堡的列车上;提尼克站一侧

  10月10日,星期六,凌晨0时26分

  一行人两组坐定:珍、罗德和扮演骑士的殷波利位于稍前;德威特、雷恩、布鲁克和亚罕四人则选了车厢中央两两相对的座位。

  车子尚未开动,布鲁克直直盯了德威特一会儿,转头对坐他前面的雷恩猝然地说:“雷恩先生,您今晚说的有些话,令我感触颇深……您曾提到在刹那之中,蕴含着‘无尽悠悠岁月’——当一个人坐在被告席上,等待着陪审团的一声裁决,死亡?抑或步出法庭开始新生?全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决定。无尽悠悠岁月,说得真是好啊!雷恩先生……”

  “是啊,说得真是准确极了。”德威特心有戚戚地附和着。

  “哦?你也这么认为啊?”布鲁克瞅了一眼德威特平静的脸孔,“这让我想起以前读过的一部小说——我记得是安布鲁斯·毕亚士写的,一部相当独特的小说,书中写到一个人面临绞刑,就在那——呢,怎么说呢?在行刑的http://那一刹那间,这个人居然把自己的一生,从头到尾,没有一个细节遗漏掉地在脑中重演一次。雷恩,这和您所说的无尽悠悠岁月是一个意思是吧,我相信也一定还有不少作家曾处理过这样的想法吧。”

  “我想我也看过这部小说,”雷恩回答,坐在布鲁克身旁的德威特也跟着点头,“时间这个概念,正如多年来科学所告诉我们的,是相对的。我们就以梦做例子——往往我们醒来,觉得整个睡眠的期间都做着梦……然而,一些心理学者告诉我们,做梦的时间其实极其短暂,是发生在无意识的睡眠和醒来恢复意识交接的那一瞬间,短短的一瞬间。”

  “我也听过这个说法。”亚罕说,他坐德威特和布鲁克对面,脸向着两人说话。

  “我真正想的是,”布鲁克说——他又转过头看看德威特——“这种特殊心理现象的某种应用问题。约翰,我忍不住好奇——我相信其他人也和我一样——今天,在宣判那一刹那,你脑子里想到的究竟是什么?”

  “也许,”雷恩体贴地拦阻,“也许德威特先生不想再谈这个。”

  “正好相反,”这个矮小的证券商这会儿两眼发亮,脸上表情鲜活无比,“那一刻所带给我的,是有生以来最特别的一次经验。我想,这个经验正可充分支撑毕亚土的小说宗旨,也完全符合雷恩先生所说有关梦的理论。”

  “难道那一刻你脑中所浮起的,也是你这辈子所发生的所有事情?”亚罕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。

  “不不,不是那样,我那一刻想到的事好奇怪,而且根本是件不相干也应该不会再想起的事……”德威特猛地往绿色的背垫一靠,急急地说,“是有关某个人身份的事情。大约,在萨姆肩后伸长脖子。“这个,你看,”勃登利客串起侦探,指着已撕去车票的存根部分说,“每搭一趟车,我们就撕张票收走,且在存根剪洞,你只要找到记号加起来就有答案了,圆的——那是我剪的洞,就这种看到没有——以及打叉的——那是艾德华·汤普森的,一算就知道他一共搭过几次本班车,因为这班车除了我们两个,没有第三个列车员,明白了吧?”

  萨姆研究着票本子:“这可真有趣,一共有四十个记号,在这四十次里,我想有一半是坐往纽约方向的列车吧——不一样的洞,是吧?”

  “没错,”老勃登利说,“早上的车——别的列车员,每个列车员剪的洞都不大一样。”

  “好的,”萨姆继续,“晚上回西安格坞有二十次,在这二十次里——”他算得颇快,“你看,你和你的搭档的记号加起来十三个,意思是搭过十三次,这就表示,他搭这班车的次数多于正常下班6点左右的车喽……”

  “看来我也算个侦探了,”老列车员咧嘴露一口白牙,“先生,你要的答案出来了,存根上的洞不会骗人的!”说完,很是得意地笑出声来。

  布鲁诺皱着眉头说:“我敢打赌凶手一定晓得德威特这个习惯,常搭这班车而比较少搭正常的下班通勤列车。”

  “看来是这样,”萨姆直起身子来,“现在,让我们再搞清楚其他方面。雷恩先生,今晚出事前后到底是怎样?为什么德威特会跑到这节车厢来?”

  雷恩摇摇头:“出事的经过我不知道,我知道的是,车子开出威荷肯站不久,麦克·柯林斯——”

  “柯林斯!”萨姆叫起来,布鲁诺也应声挤上前来,“柯林斯?也在这班车上吗?老天爷,您怎么不早讲?”

  “拜托,巡官,稍安毋躁……柯林斯要不就早下车了,要不就还在车上,在我们发现德威特被杀后,我立刻要售票员马上把车门车窗完全关闭,确定没有任何人有办法离开车子,因此,除非他在尸体发现前就下车,否则他哪里也去不了。”

  萨姆仍咕哝着,跟着,雷恩以水波不兴的平稳声调,将柯林斯找上德威特,要求做最后一次晤谈的情况,整个从头讲一遍。

  “于是,两人就跑这车厢来了?”萨姆问。

  “巡官,我没这么讲,”雷恩修正他,“这是你太一相情愿的推论,当然有可能如此,但我们看到的仅仅是,两个人跨入我们后面一节的车厢,如此而已。”

  “好吧,是不是这样我们马上就可查出来。”萨姆叫来几名刑警,下令找寻这个消失的柯林斯。

  “萨姆,尸体要摆在这里吗?”问话的是谢林医生。

  “就先这样吧,”萨姆不耐烦地说,“我们先到前面去盘问一下。”

  于是,一行人出了这节车厢,只留一名刑警守护着德威特的尸体。

  闻此噩耗的珍·德威特整个人近乎崩溃,靠在罗德的肩上啜泣,亚罕、殷波利和布鲁克则呆坐在座位上,一脸茫然。警方已清查了整个车厢,其他的乘客都被请到前头的车厢去了。

  谢林医生从走道走来,低头看着已然哭得虚弱的年轻女孩。他一言不发打开医疗箱,拿出个小瓶子,要罗德去倒杯水过来,跟着,他把瓶子打开送到女孩抽动不已的鼻子下。

  女孩喘着气、眨着眼、身子战栗着。罗德端了杯水回来,珍急切喝着像个极口渴的小孩,医生摸摸她的头,并塞了个药丸到她四中。几分钟之后,珍总算平静了,她躺了下来,眼睛闭上,头枕在罗德的腿上。

  萨姆安稳地坐在绿格子座椅上,舒服地伸伸腿,布鲁诺满脸阴郁地看看他,把布鲁克和亚罕叫过来,两人无力地站起来,脸色苍白而扭曲。布鲁诺简单询问了一些问题,包括在丽池饭店的晚宴、往威荷肯的波轮、在码头终站的等候,登上列车到柯林斯的出现云云。

  “德威特如何?”布鲁诺问,“很开心是吗?”

  “从没那么开心过。”

  “我也从来没见他那么快乐过,”亚罕低声地插嘴,“审判,等待——然后是宣判……我才在想他总算躲开了电椅……”他说着又身子一颤。

  一抹气愤之色这时闪过律师脸上:“现在,这件残酷的谋杀案可充分证明德威特是无辜的,布鲁诺先生,要不是你们没脑筋地胡乱逮捕和审讯,他现在可能还活得好好的!”

  布鲁诺默然无语,良久——

  “德威特太太人呢?”

  “她今晚没来。”亚罕简明扼要地说。

  “对她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。”布鲁克律师补了句。

  “什么意思?”

  “现在,她不用再担心离婚的问题了。”布鲁克干巴巴地说。

  检察官和巡官交换个眼色:“所以说,她也没在这班车上?”布鲁诺问。

  “就我所知是没有。”律师不开心地别过脸,亚罕摇着头,布鲁诺又看向雷恩,雷恩只耸耸肩。

  这时,一名刑警来报告,车上没有找到柯林斯。

  “喂!刚才那两个列车员死哪里去了?”说着,萨姆把原来就在他面前不远的两名蓝制服列车员招过来,“勃登利,你在车上看到过一名个头高高的、满脸通红的爱尔兰人吗——记不记得收过这样一个人的票?”

  “他戴着,”雷恩接口补充,“一项毡帽,低低的,几乎盖住眼睛,穿一件斜纹软呢外套,有点酒意。”

  老勃登利摇摇头:“我绝对没查到过这样一个人,艾德华呢?”

  年轻列车员也摇摇头。

  萨姆站起来,走到前面车厢,找到几名和德威特一行人同车厢的乘客,问了几个问题。

  没有人记得有柯林斯这么个人,更甭谈他的举止行踪,萨姆只好空手而返:“哪个人有印象柯林斯从本节车厢走回来的?”

  雷恩回答:“我确信他也没走回来,巡官。他必定是从后面那两节车厢中的一个溜下车的,这很容易,随便打开个车门跳下车就行了。我确定,在德威特和柯林斯离开,到悲剧发生这段期间,列车曾停靠过几站。”

  萨姆跟老列车员要来张时刻表,仔细研究。依据时刻表显示,萨姆推断,柯林斯可能溜下车的车站有小码头站、瑞吉菲公园站、西景站等,甚至包括波哥塔站。

  “好极啦,”他说着,转身下道命令给一名刑警,“带几个人去这些车站查查,务必找出柯林斯的行踪,我相信他必定在这些车站中的一站下车,也必定有迹可寻。一有结果立刻打电话回提尼克站找我报告,去吧!”

  一队刑警领命而去。

  “然后,你们两个,”萨姆又问两位列车员,“仔细想想,在小码头站、瑞吉菲公园站、西景站和波哥塔站,可有乘客下车?”

  两名列车员立刻七嘴八舌地回答,每个站当然都有一些乘客下车,但不知道详细人数,更别提这些人是谁。

  “也许,可能记得其中一两位,”老列车员的腔调又懒洋洋起来,“如果再见到面的话,但我们不可能知道他们的姓名住址,就算他天天搭这班车。”

  “偶尔搭乘的就更不知道了。”年轻的汤普森列车员补了一句。

  布鲁诺说:“萨姆,正如柯林斯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下车一样,凶手也极可能在完全不被目击的情况下动手,然后躲起来等,等车子一靠站,偷偷打开靠铁道而不是靠月台一边的门,只有两名列车员,他们不可能留意到所有的车门。”

  “当然没错,谁都可能做到,”萨姆低声咕哝着,“干脆希望有哪个家伙不小心撞见,凶手站在尸体前面,手上还握着冒烟的枪还省事点……哦对了,他的枪哪里去啦?达菲,有没有找到凶枪?”

  达菲警官头摇得像拨浪鼓。

  “每个地方每个缝隙都给我再仔细搜一遍,凶手极可能把枪扔在车上再逃跑的。”

  “我以为,”雷恩说,“巡官,你不如派些人手沿这条铁道搜寻,也有可能凶手把枪扔出车外。掉在铁道边的某处。”

  “有道理,达菲,两样都立刻去做。”

  警官也得令而去。

  “现在,”萨姆继续说,但一只手却无力地撑着额头,“现在干肮脏活儿的时刻到了,”他看向与德威特同行的六人,“殷波利!你先来,可以吗?”

  瑞士人举步维艰地上前,疲惫得眼圈都泛黑了,甚至他平日那有棱有角的短尖胡须也湿软无力。

  “例行公事,”萨姆话中有浓厚的解嘲意味,“你在车上做了什么?人坐哪里?”

  “我原来和德威特小姐、罗德先生坐一道,但我想他们两个可能不希望有第三者打扰,所以我告退换了个座位。后来,我打了个瞌睡。跟着,我唯一记得的就是,雷恩先生人在车门边,两名售票员从我身边跑向他。”

  “睡着啦?”

  殷波利眼一抬:“是啊,”他有点被冒犯他说,“你不信啊?坐渡轮又坐车,晃来晃去,晃得头很痛。”

  “哦,原来如此,”萨姆似乎一直对挪输此人甚感兴趣,“因此,你就再没有别的可贡献给我们代表正义公理的美国警方了?”

  “抱歉,我睡着了。”

  萨姆没再理他,走向座位上相儒以沫的珍与罗德,他俯下身,轻轻拍了女孩的肩膀;罗德气愤地往上瞪一眼,珍则泪痕犹湿地坐起身来。

  “抱歉得打扰你一下,德威特小姐,”萨姆粗声地说,“如果你能回答几个问题,可能对破案大有帮助。”

  “喂,你发神经了是吗?”罗德吼起来,“你没看到她这样子还问问题?”

  萨姆没回嘴静静看着这盛怒如公鸡的年轻人,珍低声地说:“问吧,什么都尽管问,巡官,只要能抓到——知道到底是谁……”

  “德威特小姐,抓人这事交给我们。我问你,在车子驶开威荷肯站之后,你和罗德先生做了什么事?”

  她空洞地看着萨姆,有点不懂萨姆的问题:“我们——我们大部分时间坐在一起,一开始殷波利先生也坐一道,后来,他就移到别的座位去了,我们谈话,一路在说话……”她咬着唇,泪珠又在眼眶打转。

  “然后呢?”

  “后来罗德也离开了一下,我记得有几分钟时间我一个人坐……”

  “他离开过?真的?好吧,那他去了哪里?”萨姆斜瞥年轻男孩一眼,罗德静坐不动。

  “哦,他从那个车厢门出去,”她指着车厢门,通往前面那个车厢,“他没说去哪儿,还是你说了但我忘了?嗯,罗德?”

  “没有,我没跟你说,亲爱的。”

  “殷波利先生走开之后,你有没有看过他?”

  “一次,就是罗德离开那阵子,我回过头去,看他坐在离我们不远的后面位于上,我也看到亚罕先生在走道踱过来踱过去,后来,罗德就回座了。”

  “什么时候的事。”

  她叹口气:“这确切时间我也记不上来。”

  萨姆忽然直通通对着罗德:“罗德,我想单独和你谈谈……喂,殷波利或谢林医生也可以,麻烦其中一个过来一下,陪着小姐坐一下!”

  罗德有点不乐意地起身,把座位让给走来的矮胖法医,法医极世故地立刻和女孩恍若无事聊起天来。

  萨姆两人沿走道往前走:“听着罗德,”萨姆问,“实话实说,你跑到哪里去了?”

  “这说来话长,巡官,”年轻男孩声音坚定,“我们在码头等渡轮时,我无意中注意到——呃,满不寻常的,我看到巧丽·布朗和她那个怪男友,叫普拉克的,他们和我们坐同一艘渡轮。”

  “真的!”萨姆缓缓点下头,“喂,布鲁诺,你来一下,”检察官应了声。“罗德说,他今晚看到巧丽·布朗和普拉克也出现在渡轮码头,你赶快来。”布鲁诺吹了声口哨跑来。

  “不止如此,”罗德继续说故事,“后来下了船,我又在威荷肯终点站见到了她们,靠码头附近,两个人好像在争什么,后来我就一直留意,因为——呃,因为事情有点怪。我没在候车室见到她们,上车时我也没再见到她们。但车子开动后,我愈想愈不放心,尽管我并没看到他们跟上车来。”

  “为什么不放心?”

  罗德阴沉下来:“布朗这个女人很难缠,我不知道她会干出什么来,你想想在隆斯崔出事调查的时候,她那样野蛮不可理喻地咬住德威特先生。反正,我就是不放心,所以离开珍一下,好确认她们是否真地没跟上车来。我找了整个车厢,没见到他们,所以我走回座位,这才比较放心。”

  “你也看了末节车厢吗?”

  “哦,就是没有啊!谁想到会有人躲在那么暗的车厢里。”

  “你找人时,大约车子开到哪一站?”

  罗德耸了一下肩:“我记得才有鬼,那时哪有心情注意这些。”

  “你回座后,还注意到其他人做了什么呢?”

  “呃,这个,我有印象的是,亚辛来来回回走了两趟,还有雷恩先生和布鲁克律师在讲话。”

  “有没有注意到殷波利?”

  “没印象。”

  “好,先这样子,你赶快回去陪德威特小姐,我想,这时候只有你能照顾她。”

  罗德急急回座,布鲁诺和萨姆低声讨论了一会儿,萨姆伸手叫来看守前车厢门的刑警:“去通知达菲,找找车上有没有巧丽·布朗和普拉克这两人——达菲认得她们的样子。”

  刑警立刻通知达菲,没太久,达菲警官那大个子晃进车厢里来:“老大,一无所获,那对男女找不到,也没任何乘客记得见过两个这样的人。”

  “知道啦,达菲,这件事的后续由你来负责处理,找几个人立刻行动,最好你亲自出马,赶回市区看能不能查出这一对野鸳鸯的行踪。那女的住格兰特饭店,如果不在,试几家夜总会或酒吧什么的,那是普拉克的老巢,这两人也许正躲在哪个角落情话绵绵。有任何结果立刻电话回报,如果情况需要,就留在现场盯着。”达菲咧嘴一笑,离开了。

  “那么现在,换布鲁克了。”萨姆和布鲁诺沿走道往回走,雷恩和布鲁克坐一起,布鲁克隔着车窗看着外头的车站停车场,雷恩则闭着眼,靠着座椅后背休息。萨姆坐上两人对面座位的动静惊扰了他们,两人分别转头睁眼,注意力聚焦萨姆身上。同行布鲁诺则迟疑了一下,想想又回头往前面车厢去。

  “布鲁克,你这边呢?”萨姆心头沉重地问,“天啊!我累得跟孙子一样,偏偏被这档子事弄得觉也睡不得——情形如何?”

  “什么情形如何?”

  “在这一长段船途和车途中,你做过些什么事?”

  “我一直坐这椅子,直到雷恩先生想去看看一直没回来的德威特和柯林斯。”

  萨姆看向雷恩,雷恩一点头:“于是轮最后一个家伙啦,”萨姆一扭头,“亚罕!”

  这位平日精神奕奕的退休老人此刻步履蹒跚。

  “车子开动之后,你都做些什么?”

  亚罕笑起来,却一点儿也不幽默,:“巡官,跟玩捉迷藏一样是吧?好的,我没做什么特别的,我和雷恩先生、布鲁克先生聊了半天,后来,我想伸伸懒腰动一动,就站起来,没去哪里,只在走道上踱来踱去,就这样。”

  “有没有注意到什么?比方说有其他人走到后面车厢去之类的?”

  “说真的,我没注意到什么,也根本没留意,如果你问的是这个意思的话。”

  “那你总能说说看到什么了吧?”萨姆怒得吼了起来。

  “也没看到什么,巡官,什么都没有,原因是,事实上我的脑子里一直在想一个很有意思的开局手法。”

  “一个什么东西?”

  “一_网个开局手法,巡官,就是棋局开始一连串相关的着数的手法。”

  “哦,我忘了,你是个棋痴,好吧,亚罕,我知道了。”

  萨姆转过脸来,发现雷恩的灰眼珠正好奇地盯住他。

  “当然,巡官,”雷恩开口了,“你也得问我几个问题。”

  萨姆没好气地说:“如果您真注意到什么,您会自己告诉我的,不,雷恩先生,您并没发现什么碍眼的东西,我也用不着费口舌问您。”

  “说真的,”雷恩声音低下来,“这是我生平最严重的失手,也是最大的羞辱,居然让一件谋杀案,就这么发生在我耳目可及之处……”雷恩低沉地注视着自己的双手,“这么近……”他一抬头,“不幸的是,我沉迷在和布鲁克律师愉快的讨论话题中,什么也没留意,当然,我一直很焦虑,而且焦虑不断增强,也正因为这份焦虑,才驱使我后来起身去查看那两节不开灯的车厢。”

  “我猜,在这节车厢时您并没有注意周遭的事物是吧?”

  “非常丢脸,巡宜,你说的没错,我的确没有。”

  萨姆站了起来,检察官这时又回到这节车厢,扶着座椅走道那头走来。

  “我刚和坐这车厢的其他乘客都谈过了,”布鲁诺说,“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有什么不对的事,也没人记得哪个人会在走道走过和哪个人没走过。说实话,我从没碰过这么彻底的一群睁眼瞎;其他车厢的乘客就不用说了,一问三不知。”

  “好吧,但好歹我们还是得留下每个人的姓名住址。”萨姆离开去发下几道指令,这段期间,包括布鲁诺、雷恩一帮人都哑口无言,雷恩用他专心思考时的惯有姿势坐着,两眼闭上。

  一名刑警火烧屁股地直奔萨姆跟前:“有结果了,巡官!”他边跑边叫,“刚才有电话过来,咱们有一组找到柯林斯的行踪了!”

  现场沉郁压人的空气,瞬间爆出火花。

  “好家伙,”萨姆的大嗓门,“怎么说?”

  “有人在瑞吉菲公园站看到他,他搭了辆计程车直奔纽约市区。这是我们派出的一名同事报回来的,他估量柯林斯会回到他的公寓,果然在几分钟前柯林斯进了家门,电话里说,看那光景应该计程车没去哪儿,直接到家的。后来我们这位同事留住了计程车司机——现在人带在局里头,目前,几名兄弟守在柯林斯住处周围,请求指示。”

  “好好,好极了,电话没挂吧?”

  “这一通还在线上。”

  “传令下去,别打草惊蛇,除非柯林斯打算开溜才可动手,大概一小时后我会亲自赶去那边,但切记切记,如果那个爱尔兰佬有开溜的举动,别跟他客气,当场抓起来!”

  报信的刑警又火速冲出车外,萨姆的大脚丫子用劲踩了踩车子走道,开心得很。这时,又有一名刑警走过来,萨姆看向他,满怀期待。

  “怎样?”

  这回刑警摇头了:“枪还没找到,没在车上,我们还搜遍了每个乘客身上,也没有,另外,外面沿铁道搜查的也没有寻到的消息,他们还在找,但外面黑得跟地狱一样。”

  “再找……达菲!”一抹意外之色浮上了萨姆的大睑,达菲警官它那宛若正方形的身子应声出现,他可能是整个纽约市最壮、最巨大的一个人,“达菲!你他妈的还不走,在那里搞什么花样?”

  达菲脱下帽子,擦擦他一头汗的脑门,笑眯眯的:“我正进行我私人的小小侦探游戏。老大,我在想,不知道巧丽·布郎这娘们是否还窝在格兰特饭店老巢里,我打电话问柜台,看是否人还在里面。我晓得老大你马上得四处跑,所以我才赶着打电话——我跟自己打赌,看看能不能在你走前,先为你弄到这个消息。”

  “嗯,所以呢?”

  “她在!老大!”达菲得意地大声说起来,“她在,而且,如果普拉克那小子没跟她一块儿窝在饭店里,我他妈的就头上长角,不是人生父母养的!”

  “几时回饭店的知道吗?那两只鸟。”

  “前台说,在我打电话的几分钟前,他们才刚飞回巢,而且登登登一起上了套房。”

  “知不知道他们原来几时离开饭店的?”

  “这就不晓得了。”

  “干得好,在我们直捣柯林斯住处前,先顺路到饭店去拜访一下,你再打个电话给格兰特饭店,要他们留心两人的行动,你自己找辆计程车先赶去。”

  达菲警官担任先头部队,他正要跳下列车。迎面一排生面孔的大汉,由一名中等身材的浅色头发男子率领,意图爬上列车车厢。

  “喂!你们干嘛的?”达菲出声制止。

  “让开,警官,我是本郡的地方检察官。”达菲自讨没趣地低咒了声,下车办事去了。

  布鲁诺一见立刻上前,两人热烈地握着手。这位中等个子的男子是柏根郡的检察官,名叫柯尔,他笑着抱怨,睡得好好的,却被布鲁诺捎来的信息从热被窝中挖起来;布鲁诺把柯尔引到出事的加挂车厢,柯尔公事公办地大概检查了德威特已僵冷的尸体。接着,棘手的问题来了,有关此事的管辖问题该归由何方,两名检察官认真地争论起来。布鲁诺指出,尽管谋杀案发生于柏根郡内,但毫无疑问,这是纽约郡隆斯崔命案和哈德逊郡伍德命案的相关后继案件,于情于理应始终如一由纽约郡来接手。双方意见陈述告一段落,大眼瞪着小眼。

  柯尔一摊手:“下一桩命案,我看会发生在佛利斯柯郡。好吧,布鲁诺,案子交给你,我从旁协办,全力配合就是。”

  两人说着往前走,此刻,整班列车吵得跟菜市场一样。一辆新泽西医院的救护车到了,跳出两名实习白人医师,在谢林医生的指挥之下,将德威特的尸体抬下车。法医大人潇洒地挥手告别,搭上救护车扬长而去。

  列车上,所有乘客你推我挤的被聚在一块儿,进行最后的姓名和住址登录工作,由萨姆亲自在现场用他的大嗓门吼叫指挥。完事后,站方特别安排的专车已在待发,送这批人继续前行,很快,这班专车便轰轰然开出提尼克站。

  “这事就千万拜托贵郡费心了,”立在前节车厢的两郡检察官意见交换告一段落,布鲁诺不忘叮嘱,“那些在命案发现前离车的乘客,请帮着清查。”

  “尽力而为,只能这么说,”柯尔忧郁地回答,“老实说,我不认为会有什么像样的结果,当然,和命案无关的无辜乘客会主动和我们联系,但如果其中真有凶手,他躲都来不及……情况必然如此。”

  “对了柯尔,还有一事麻烦,萨姆手下正沿着铁道沿线搜索,看看能否找出或许被凶手扔到车外的凶枪。可否请你支援些人马继续搜寻?天马上亮了,搜寻的工藏书网作会顺利起来。你知道,我们已对德威特这六名同伴和车上旅客以及整辆列车彻底清查,这把枪依然杳若黄鹤。”

  柯尔点点头,便告辞而去。

  德威特同行六人此刻已全转移到前面车厢来,萨姆披上外套。

  “哦,雷恩先生,”萨姆问,“有关这桩命案,您看法如何?和您过去的推断吻合吗?”

  “您是否仍认为,”布鲁诺也插嘴,“您所设定杀害隆斯崔和伍德的凶手,依然不变?”

  雷恩一笑,这还是发现德威特死亡以来,雷恩的第一个笑脸:“我不只知道谁是谋杀隆斯崔和伍德的凶手。我也清楚知道是谁害了德威特。”

  布鲁诺和萨姆看着他,久久不语。这是第二次了,打从萨姆见到雷恩之后,这是第二次。他像头部挨了一记重拳的拳手,猛摇着头试图恢复神智。

  “哇!”萨姆叫起来,“我投降了,我真是服了您了。”

  “但您可否想过,雷恩先生,”布鲁诺质疑,“我们必须立刻着手,如果您真知道凶手,请告诉我们,我们可马上下手抓他,事情这么拖下去夜长梦多,请告诉我们,凶手是谁?”

  雷恩脸上的纹路一下子加深了。他有点困难地回答:“两位,我衷心地道歉,你们得——尽管似乎古怪不近人情,是吧?——对我有信心,相信我,此刻揭开X先生的假面具没任何好处,请耐心等待。我知道我在玩的是极其危险的谋杀游戏,但欲速不达,欲速不达。”

  布鲁诺痛苦地呻吟了一声,绝望地看着萨姆,萨姆则吮着食指沉思着。半晌,像做了决定般,萨姆直直看着雷恩清亮的眼睛:“好吧,雷恩先生,您讲的我完全相信,但另一方面我也必须就我的职责立场继续拼斗;我很了解,布鲁诺也会立在他的岗位往前冲。如果,我所做的不对,我也得像个男子汉一样自己全部吞下去,这极有可能,毕竟,我现在完全是——在您的推断和我个人的方式这两端的张力之下——进退维谷,不知何去何从。”

  雷恩动容了——打从他参与命案调查工作以来,这次他第一次有如此激动的反应。

  “但让这个疯子杀手继续逍遥在外,可能还会持续有人受害不是吗?”布鲁诺拼尽最后一丝理由请求。

  “布鲁诺先生,你可以完全相信我的看法,”雷恩斩钉截铁地断言,“绝不会再有谋杀案了,X先生已经完成他所有的杀人计划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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