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八章 选择(二)_白山梦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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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八章 选择(二)

  志远看着坟包,眼里噙满泪水。

  坟里是最爱他的爷爷,有什么心事,和爷爷说一说,或在爷爷坟前哭一场,心里会舒服很多,反正在这里哭,没人看见。

  他爹总是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,从小,练功苦,拉筋痛,他要是哭,爹会用条帚抽他,越哭打得越历害。

  所以要哭,不能被爹看到,得来这里,找爷爷。

  志远坐着,把手叠放在膝上,然后把头埋进手臂里,呜呜的哭了起来。

  他不明白,自己为什么这么命苦。

  那个女人就要进这个家了,以后,这个女人会和爹爹睡,他又要回到那个小房间的小土炕上去睡了。

  以后也会有弟弟妹妹,他们会是爹爹亲生的孩子,有了他们,那自己,不再是爹爹唯一的孩子,而是又变回了“野种”,被人比较,被人指指点点。

  傍晚志远回家时,已经神色如常,碰上海山正在送来家求诊的病人出门,还很有礼貌的,陪爹爹一块送别客人。

  晚饭时,当海山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时,他甚至挤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。

  既然自己无力改变爹爹的决定,那么,还是做个和顺的孩子吧,就当是为了爹爹,不让爹爹为难。

  况且,违逆爹爹,就从来没有过自己的好!那是拿鸡蛋,往石头上碰!

  这天半夜,睡梦中的海山,翻了个身,半睡半醒之间,摸摸身边的孩子,这已经是他的习惯了,小家伙睡觉,有时会踹被子,得帮他盖好。

  一摸之下,孩子身上被子没踹,顺摸上肩,如果肩膀上的被子也是盖好的,肩不外露,就不用担心孩子会着凉,那他就可以继续入梦了。

  用手一摸之下,触手湿冷!一惊之下,人全醒了,黑暗中再用手探个真切,真的是湿的!

  海山赶紧坐起身,点亮灯查看。

  小家伙背对着他,缩在他自己的被窝里装睡,脸上还有泪痕,也不知暗中哭了多久,泪水将枕头都濡湿了好大一片。

  海山怔怔的楞了好一会,才叹口气,轻轻的骂了一声:“你个讨债鬼!”

  说着,海山伸手,把志远抱进自己的被窝,一边没好气的交待:“被子枕头明天记得拿出去晒!”

  海山吹熄了灯,钻回被窝,让孩子枕着自已的胳膊,拉拉被子将孩子后背盖严实,两父子就这么相拥而眠。

  志远静静的睡着,这是他爹爹温暖的怀抱,让他无比安心的怀抱,但爹爹很快就要成亲了,他很快就将失去对这个怀抱的独享,志远心如刀割,一动不敢动,强忍哭泣,一串眼泪却忍不住滑落了。

  耳边立时传来他老子的低喝:“赶紧睡!再哭我抽你丫的!”

  志远吓得一窒,赶紧死闭着眼睛,全身都绷紧了,以防再流出泪来。

  好一会,只听得他老爹,又是一声轻叹,跟着,就有一只温暖的大手,轻轻替他拭去泪水,然后,那只手转到了他的背后,轻轻的拍着他,就像小的时候那样,哄拍着自己入睡。

  志远紧绷的背部,慢慢放松下来,想想爹爹对自己的好,志远告诫自己,一定要顺爹爹的意,不能再闹别扭了。

  只要爹爹高兴,就好。

  自己?自己就不管了。

  爹爹教过自己,“贪财而取危,贪权而取竭”,不论什么,都不能太贪的吧。

  想通了,心里也就不那么堵了,之前哭了好久,已经很累,在海山温柔的拍抚下,倦意更是如潮水一般涌来,志远微微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,很快就入了梦乡。

  第二天,志远睁开眼,才发现,屋里亮堂堂的,看光景,已经日上三竿了。

  昨晚哭了半夜,睡晚了,早上不知醒,可爹爹怎么起床时不叫他呢。

  平时爹爹早起练功肯定叫他的。

  志远赶紧爬起来。

  正在穿衣服,就听见外头有人说话。

  从门缝里往外张望,是赵家的八叔公来了,爹爹招呼着他,正向正房客厅里去。

  八叔公是浑河堡有头有脸的长者,浑河堡赵姓占了小一半,八叔公虽不是族长,却是辈份最高的,志远赶紧整整衣衫,准备去见礼,然后看看要不要伺候茶水什么的。

  志远顺着西厢的墙边,走向客厅,走近时,听得八叔公惊诧的声音:“啥?你不想娶了?这都要下文定了,你咋变了卦了呢?”

  志远心一惊!赶紧闪到门边,支起耳朵细细的听。

  海山的声音:“唉,孩子拧得很,又还小,和他说不明白,为了孩子,这事过几年再说吧,过几年,孩子大了,成亲了就好了。这事,是我没考虑周全,请八叔公多担待。”

  “过几年?过几年一春早成了别人的老婆了!哼!我这侄孙女,要模样有模样,要身条有身条,还知书识礼!我告诉你,她这样的,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,不是我说你,为远子不愿意就不娶了?他一个小屁孩子,你听他的?!你这么宠他,就不怕他日后骄横不孝?!”八叔公愤怒不满的声音。

  “八叔公,这孩子,是个打小就没娘的可怜孩子,难免溺爱些。您多担待!”海山的语气,带着明显的歉意。

  “哼!我看你呀,是脑子被驴踢了!等他长大了,娶了老婆远走高飞,你孤独终老,他会可怜你不?还他妈的昨天才答应,今天就反口,说话不算话的,我肯替你保这个媒,就是看你是个言而有信的汉子,怎么到了我这,就成了出尔反尔的小人?!”八叔公真的气坏了,说话已经很不客气,好好的,这桩亲事,就这么被志远给搅和了,这媒做不成,赵一春许他的种种好处,也因此打了水飘!!

  “是我的不是,真的对您老不住!您多担待!”海山一个劲的道歉。

  “你对不起的不是我,是一春!”

  “砰”的一声响,估计是八叔公生气得在捶桌子了。

  跟着又是八叔公愤愤不平的声音:“哼!儿子敢管老子,要是我,看不打死他!再说了,他还不是亲生的,为一个野种,你犯得着这么委曲自己吗?”

  一阵沉默!

  然后是海山冰冷的声音:“八叔公!这事就这样了!亲生不亲生,我们两父子,都一条命!”

  “那你就和那小野种,过一辈子去吧!”八叔公真的是被气到了,拂袖而起,抬脚就往外走。

  出门见到在门边大张着嘴,呆若木鸡的志远,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,直出大门而去。

  好一会儿,志远才从惊愕和感动中清醒过来,跑进屋,拉着海山的胳膊,急切的道:“爹,快去追八叔公,你娶春婶子吧,远儿不孝!再不敢了!”

  海山没好气的说:“追个屁!再追,就真他妈的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了,这事,就这么着了!再不许提!”

  志远也不管他爹会不会打他了,抱着他爹的腰,呜呜的哭了起来。

  海山摸着志远的头,好一会儿,温言道:“别哭了,咱爷俩,好生过日子,先把债还上,再存钱,明年送你读洋学堂去!”

  “嗯!”志远点头,一边在袖头上抹了抹眼泪,“以后,我什么都听爹的!我给爹做早饭去!”

  正说着,外头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声:“杜海山!你给我滚出来!”

  海山和志远忙出门一看,院子里站着赵一春,一张俏脸,因为激愤,涨得通红。

  很明显,赵一春已经在八叔公那得了信,是来兴师问罪的。

  “一春……,大妹子……”海山和赵一春初识,叫她大妹子,两人关系亲热后,叫一春,想想再叫一春不妥,改了口。

  “就问你一句,为了什么?”赵一春的目光,锐利得比刀子还历害,看着海山的目光,能把人扎出两个洞来。

  赵一春气呼呼的一指志远:“你是真的,为他,不要我?”

  “一……大妹子……,对不住了,当初,如果我没捡他回来养就罢了,既然我捡了他回来,我就要对得起他叫我的这一声爹!”

  海山对赵一春,是心怀歉意的:“一春,是我对不起你,你要愿意,就等我几年,要不愿意,也……随你。”

  赵一春暴怒了:杜海山!你对得起他,但你对得起我吗?!为了他,你就可以不要我,还好意思,叫我等?你他妈的是不是男人!”

  赵一春一指海山的脚下,海山穿的鞋,正是她亲手做的那双:“你给我脱下来!”

  海山立马冏在当地,他还是头一次被一个女人这么数落,又羞又恼,半天嘴里递不出一句话,这女人被惹毛后竟然如此剽悍,敢情以前的温驯全是装的?还好没娶,不然以后过了门,和远儿成天吵吵,也是个烦!

  海山立马回屋,把鞋脱了,找出旧鞋穿上,将赵一春做的那双鞋,用当初那块布包了,准备还给赵一春。妈的!老子才不受一个老娘们的气!

  出门,看见志远正在对赵一春不住的道歉,赵一春双眼血红,喝一声:“滚开!老娘的好饭好菜,都喂了白眼狼了!”说着恶狠狠的,猛的推了志远一把,把志远推得倒退几步,差点摔个四脚朝天。

  “你干嘛!”海山一声暴喝!

  跟着走过去,把志远一把拉在自己的身后。

  他的远儿,只能由他来教训,其它人,管他是谁,敢动远儿一指头,他都要把他一脚踹出去,让他吃不了兜着走!

  海山把鞋包向赵一春一递,目光凶狠:“还你!我告诉你,你敢再动他,老子对你不客气!”

  看见海山只护犊子,对自己却如此绝情,赵一春气得浑身发抖,再看看那个鞋包,这是什么,这是自己对这个男人的一片真情!如今,这个臭男人就这么一包,要还给她!

  赵一春先是气,后是悲!

  赵一春没有去接鞋包,而是拿出几张票子,往海山身子上狠狠一甩,带着哭腔道:“杜海山!这是还欠你当监工的工钱!我家小火磨,你不用再去了!从此,我们两不相欠!老死不相往来!”

  说着,转身就跑出门去。

  海山看着她边跑边抹眼泪的背影,手里紧紧拽着那鞋包,心里也是一阵心酸,自己真的,亏欠这个女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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