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二十章 志远的谎言(一)_白山梦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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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章 志远的谎言(一)

  李熙出了门,在走廊上烦躁的来回踱步,牢骚归牢骚,眼下要紧的是,怎么处置志远。

  第一次走过门前时,李熙瞥见门里志远从床上跳下了地,似乎想往门外冲,李熙没理他,屋里还有个朱厚辉呢,那小子翻不了天!

  第二次走过门前时,瞥见志远光着脚就那么杵在床前,抬眼看着天花板,喘着粗气,似乎有什么东西想不通。

  第三次走过门前时,志远人已经坐地上了,伏在床上哀哀的哭。

  志远的抽泣声不大,明显是压抑着的,入李熙耳里,先是厌烦,渐渐的就化作心痛。

  他爹不要他,甚至是要杀了他,连自己,也骂他面目可憎,甚至不再稀罕立他为继,孩子那么聪明,肯定会明白,自己一旦不再有立他为继的心,那他就是一个随时可以出卖的筹码!

  父母是孩子的依靠,善德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倚仗!

  真的好可怜……

  李熙停下了脚步,犹豫了一下,还是走进房间,向志远走去。

  志远哭得正伤心,有人在他身后,双手插在他的腋下,在往上提他,从力道能感觉出,那是一种温柔的扶持。

  志远回头,他以为是朱厚辉,可看到的,竟然是李熙。

  李熙把志远扶坐在床边,自己也在床边坐下,把自己的手帕递过去,表情严肃:“现在不是哭的时候,你下来,准备怎么办?”

  志远没用手帕,抬手在自己袖子上抹了抹泪,抽着鼻子道:“任由老师安排!眼下,我已经无力再帮我爹做什么,下来,怎么对李家有利,就怎么安排好了,就算是死,我也绝无怨言,只求老师,顾念下李阎王,尽量不要把他牵扯进来。”

  李熙拉长了脸:“我问的是,你原来打算怎么做,你不是说你有个想法吗?”

  “我原想着,再为我爹做最后一件事,把水搅浑,将森田的注意力,引到歧路上去,好让我爹,不入森田的眼,以后还能回浑河堡好好的过日子,实现我爷爷光大杜家医馆的梦想。”

  “哦?”李熙来了兴趣:“怎么做?”

  志远定了定神,又想了一想,才道:“我原准备这样:回特训班,向森田说,在大和旅馆看到土豆叔的尸体时,因已经多年没见过土豆叔,并没能认出他来,到通缉令下发,才知道主犯原来是庆文秀,而之所以没有向森田主动坦白我和三大爷早就认识,是因为害怕自己和通缉犯有关联,为自己惹下种种麻烦,特别是害怕面对森田的逼问甚至是刑讯,一开始没有坦白,后来越想越怕,就想着在抓捕行动中积极行动,更希望能亲手抓到犯人立下功劳,那我再向森田坦白时,就能洗清故意隐瞒、同情疑犯的嫌疑,所以我在大杂院行动中非常积极努力,冲在了前头,但或许就是因为我冲在前头,可能因此被犯人看到了并记恨,所以,庆文秀的同犯,一个以前庆家商团里的小头目、叫燕九的人,在我和同学一起徒步回学校的时候,趁天黑打晕并掳走了我,扛到河边一个地方准备杀害,我当时苏醒过来,和他搏斗,搏斗过程中,被那人打成重伤,还掉下了个深坑,那人大概以为我没命能再爬上来,就走了,后来我爬出坑,坚持走到有人处,碰上一个好心人,他就把我送到了家。”

  李熙听了,起身背着手在屋子里先转了两个圈子,然后看着志远问:“燕九?为什么是燕九?”

  “燕九我听我爹说过,在江桥抗战中被日本飞机投下的**炸中,尸骨无存,他曾是三大爷商团里的小头目,这个在奉天很多人知道,既然土豆叔能跟随三大爷行刺,燕九叔一样也可以,燕九叔还是个光棍汉,没家属可连累,可查的线索也最少,让森田查空气去吧!”

  李熙轻蔑的一笑:“且不说逻辑上说不说得通,你知道你这个谎言要能站住脚的前提是什么?”

  志远神色黯然的点头:“这搏的是,我爹和三大爷,成功逃亡的几率,如果他们被抓到,谎言自然就破了,森田会知道,三大爷的同犯,是我爹,而不是什么燕九。”

  李熙忍不住就骂:“你他妈的还知道!那你以为,他们成功逃亡的几率能有几成?我看,最多就是一成!我说过,任是谁,也无法和国家机器相对抗,敢情这五年,我教出来的是个蠢材!你平时脑子还好使,可一遇上你爹的事,就傻掉了疯掉了,是什么昏招险招都敢想!”

  李熙恨恨的就手一指志远:“谎言一破,第一个死的就是你!”

  骂完,李熙忽然想起什么,狠狠的用眼剜着志远:“你先前说,你有个想法,但要我帮你,想法我已经知道了,那你原想老师,怎么帮你?”

  志远被李熙目光刺得低下了头:“伊通河边那个深坑附近,是三个人的打斗痕迹,瞒不过森田……”

  李熙冷笑:“所以,你要我帮你再找个别的地方,伪装一个两人打斗的现场,还有就是要帮你找个妥当的所谓后来背你回来的人?”

  志远抬眼看着李熙,带点畏惧和羞愧的点点头。畏惧和羞愧,是因为真的这么做,确实是让老师背负了太多的风险。

  李熙有些不解:“这么麻烦做什么,其他都是实话实话,只把你爹这人,换成是燕九不就好了?”

  李熙话音才落,就已经自己想到了答案:“搞那么大的动静,只是为了……为了撇清那个李阎王?”

  志远点点头,然后可怜兮兮的看着李熙:“我对那李阎王,一直没个好脸色,他拿枪指着我爹时,我还死命的踢他,但他对我,却仁之义尽……”

  李熙眼色狠厉:“李阎王撇清了,帮你的老师可就坐蜡了,如果谎言破了,帮你伪装现场的人担多大的风险,你就没想过吗?”

  志远羞愧的看着李熙,手撑着床沿,身子从床边滑下,在床前给李熙跪下,含着眼泪,只说了句:“对不起……”就哽咽得说不下去了。

  李熙冷哼一声:“少来!不用说对不起,因为老子根本就不会去坐那个蜡!丫挺的,保这个保那个,连平时不待见的李阎王都想到了,却没想过要保李家!有什么危险犯难的,倒是想到我这个老师了!你他妈的,真是有情有义!”

  李熙真的是火大!上前提脚,准备把志远踹翻在地。

  可这一脚都已经踩上志远的肩脖了,却没踹出去,因为志远并不是没有想到保李家,他之前已经说了,下来怎么处置他,任凭自己决定,怎么对李家有利,就怎么安排,就算是死,他也绝无怨言。

  李熙在心里,不禁暗叹一声。

  这个傻孩子,他真正和唯一没有想保的,是他自己!

  朱厚辉见李熙踩着哥儿,上前想劝,看看还是不敢,没敢继续上前。

  李熙气呼呼的收了脚,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两个圈子,又想起什么,问志远:“之前你跳下床,是想去干嘛?”

  “老师……不帮我安排,就想着……让有哥他们去做安排……”

  孩子的声音不只是哽咽,还已经更微弱了,李熙怜悯的看着志远,语气缓和多了:“那,怎么不去叫他们啊?林有就在楼下,你怎么不去叫人,反倒趴在床边上哭起来了?”

  志远满脸羞愧:“因为老师说得对,我爹的命是命,别人的命,也是命,谎言若破,我死是应份的,但我没有权力,为了我爹不入森田的眼,就要别人去冒死入森田的眼……我不能再那么自私……”

  孩子把自己的教诲听进去了!

  李熙的心,先是欣慰,后是一痛,心中生出强烈的情绪,五味杂陈,连李熙自己,都分不出是酸甜还是苦辣。

  “起来吧!”李熙向志远伸出了他肉乎乎保养得极好的手。

  李熙把志远从地上拉起,拉志远一起坐在床沿上。

  “孺子可教!”李熙说着,伸手向志远的头顶,志远头上还缠着绷带呢,没办法揉到他的头发,只能在志远的头上温柔的摸了摸。

  边上的朱厚辉暗里松了一口气,他的主子,若用手揉哥儿头顶的头发,是表示他由衷的喜爱。

  李熙把志远的手,紧紧的包在自己的手心里,带着感情道:“善德,老师视你如已出,怎么舍得让你用命来保老师的荣华富贵,你听我的,马上走,从此人间蒸发!你必须走知道不,不然,光是一个‘知情不报’,森田就能整死你!我会让人悄悄送你去大连,由我的英国朋友,在大连安排你上英国的商船,到英国之后,你二姐会照顾你。”

  李熙的二女儿李纬,正在英国攻读博士学位,留学期间与一位英国银行家的儿子恋爱,那位银行家是李熙多年的好友,当年李熙从英国留学回国时,那位银行家送给李熙一对有自己家族徽记的精美钢笔,被李熙分赠给李纯和戴莹芳,戴莹芳后来又将那支笔送给了志远。李纬在英国已经订婚了,已定毕业后就完婚,将来留在英国生活。

  “老师……”志远眼里亮晶晶的:“善德不懂事,总是给老师添麻烦,可老师却总是宽待我、不放弃我……呜……”

  志远心里此时充满了对李熙的感激与挚爱,老师没有抛弃自己!志远把手从李熙手里抽出来,然后环上李熙的脖子,投进了李熙的怀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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